奥巴马：八年，八个瞬间
图/ 山羊胡
1月10日，在4年前举行竞选夜集会欢庆连任的芝加哥麦考密克会展中心，奥巴马发表告别演说，和白宫生涯说再见。
8年前，奥巴马带着理想主义的宣言登台。他在布拉格设计了一个没有核武器的世界，在开罗宣布重启与伊斯兰世界的关系。他甚至拿到了一座诺贝尔和平奖。
▲1月10日晚间，奥巴马在芝加哥向美国民众发表离任告别演说。演讲中，说到动情之处，奥巴马几度落泪
然而八年后，世界并没有变得美好。中东在利比亚的混乱、巴以和平努力的搁浅以及叙利亚内战的流血中呻吟。南海和东海因华盛顿的战略转移变得剑拔弩张。8年前，人们在谈论美俄关系的重启，现在，新冷战的预言甚嚣尘上。
离任之际，民调显示，2/3的美国人认为奥巴马并未兑现竞选时所作的承诺，44%的人认为他确实试图兑现承诺，但失败了。 特朗普惊世骇俗的胜利证明，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奥巴马都未能弥合一个日益分裂的世界。
2010年3月23日，奥巴马在白宫签署医疗保险改革法案时，总共用了22支笔。这些笔被送给了22名促成医改法案获得通过的“关键人物”。
▲2010年3月23日，奥巴马签署医改法案。
医改法案被称为美国自1960年代以来社会保障领域最大的变革，是奥巴马在内政方面最重要的政治遗产之一。法案签署后，美国的未投保率从2010年的16.0%降至2015年的9.1%，降低了43%。与此同时，政府开支的增加也使得美国卫生部宣布2017年平价医疗保险费将平均上调22%。
医改法案是奥巴马任职总统期间推动的最具争议的政策。政府是否应该干预医疗保险市场？社会的公平与效率如何实现？美国社会至今未就医改法案关乎的种种问题达成一致。2009年奥巴马上台时，他不仅有民众的支持，民主党也掌握了国会参众两院，在参议院中的议席达到60席。医改法案的推动过程中，大批保守派人士与小企业主加入到反对的行列，推动了“茶党运动”的浪潮。
▲2010年3月19日，奥巴马在白宫给一位国会议员打电话讨论医改法案。
医改法案签署后，共和党在2010年、2012年中期选举接连拿下国会两院。一股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党派斗争之潮流，极大压缩了奥巴马的施政空间。如今，当选总统特朗普誓言要将它“全部或部分”推翻。
2011年5月1日，奥巴马和国家安全团队一起，在白宫形势室（theSituation Room of the White House）等待击毙本拉登行动的信息。这次成功的袭击是奥巴马2012年连任总统的重要砝码。
▲2011年5月1日，奥巴马在白宫会议室与白宫高级官员讨论击毙本·拉登行动的具体问题
▲ 5月1日，奥巴马在白宫会议室听取击毙本·拉登行动的最新汇报。
然而，本•拉登之死并没有帮助奥巴马留下撤军阿富汗的政治遗产。2014年12月28日，奥巴马宣布耗时13年之久的阿富汗战争正式结束。但事实上，战争在以另外一种形式继续。奥巴马曾宣布美国将在2016年年底前撤出最后一位作战士兵。去年，他却下令放缓撤兵行动。在今年1月其总统任期结束前，美国仍在阿保留大约8400名士兵。
▲2016年7月6日，奥巴马宣布放缓美军在阿富汗的撤军计划
“伊斯兰国”不断向阿富汗渗透，在一些边境省份和政府难以掌控的地区活动日趋频繁。美国及其北约盟国自2015年初在阿启动代号为“坚定支持”的非作战任务以来，为阿安全部队提供指导、训练和咨询等支持，意图逐渐使其独立肩负起全面维护阿国内安全的责任，但如今，阿安全部队依然面临着纪律涣散、人员配备不足和缺乏足够的领导力等严峻挑战。根据联合国驻阿富汗援助团的数据，2016年上半年，共有1601名阿富汗平民在各类袭击事件中丧生，是2009年以来同期最高纪录。
2011年2月初，奥巴马给埃及前总统穆巴拉克打了个电话，表示他应该考虑辞职，这样对美国和埃及的利益都有好处。前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后来透露，当时，国家安全团队一致建议反对总统的决定，但奥巴马觉得自己“站在历史的正确一侧”。
▲2009年6月4日，奥巴马访问金字塔。在开罗大学的演讲中，他承诺将“寻求美国和穆斯林世界关系的新开始。”
▲2011年2月11日，穆巴拉克宣布辞去总统职务4小时后奥巴马在白宮发表谈话。
从入主白宫的第一分钟起，奥巴马就决心卸脱其前任留下的战略包袱。2009年2月，他加快了美军作战部队撤出伊拉克的速度，整个中东地区都明白，美国的战略重心已经作出了调整。2010年12月，突尼斯小贩之死引爆的阿拉伯政治变革之潮看起来似乎是一个机会。正如美国中情局局长约翰·布伦南所说：“包括部分政府官员在内的整个华盛顿曾经有非常不切实际的期望，希望’阿拉伯之春’能推翻独裁政权并促进民主繁荣发展，因为这是人民的愿望。”
▲奥巴马欢迎士兵回家
事实上，这场动乱很快超出了总统的控制和预期。对穆巴拉克的放弃使美国在中东“老朋友”面前失去了信誉，默许沙特出兵巴林则戳破了支持民主化的宣言。2016年4月，在接受电视采访时，奥巴马被问他执政期间最糟糕的决定是什么。奥巴马回答：“大概是决定军事介入利比亚时没有做好事后安排。”而所有这一切都促成了中东反美力量的崛起。利比亚、叙利亚和也门出现了反对派政治―军事集团与旧政权之间的武装冲突，内战至今不曾停歇。而伊拉克国内政治势力的分化，及其与叙利亚境内的伊斯兰极端势力的结合，最终导致了在两国边界地带出现的恐怖主义哈里发“伊斯兰国”。
2015年7月14日，奥巴马政府最后一刻在铀浓缩、解除制裁以及检查方面做出让步，伊核六国与伊朗终于在维也纳达成协议。协议的背后是美伊关系的重大调整：双方都让渡了自己最关切的部分利益。伊朗承认美国的主导权，并承诺不将美国赶出中东；美国确保不损害伊朗政权的安全，承认伊朗的地区大国地位。
▲2013年11月23日，奥巴马与国务卿克里通电话，讨论伊朗核谈判。办公室里的两位顾问对总统的决定表示支持
根据协议，联合国检查员对伊朗的核设施有全天24小时的准入权，而作为交换，伊朗受到的制裁被减缓。伊朗制造一枚核武器所需的时间从3-4个月增加到12个月。协议的批评者认为，对伊朗来说，虽然核设施功能受到了限制，但保留的这些设施变成了合法存在，也就意味着其正式被承认为“临界有核国家”。
▲2015年3月3日，奥巴马在白宫与国防部长阿什·卡特（左）谈伊朗问题。
但奥马巴政府的目标已经达成，即一个规模较小、进度更缓慢，更容易管控与监督的伊核计划，只要伊朗不先发制人发动攻击，美国也就无需采取行动。对美国来说，以妥协、谈判解决伊朗核问题，能够使美以最低的代价维系它对中东局势的主导权，减少以色列和沙特对美国中东政策的掣肘。
▲2015年9月10日，美国共和党反对伊朗核协议的提案未能在国会参议员获得通过，有效结束了伊核协议所引发的美国国会两党之争。
奥巴马认为，协议的签署抓住了“我们有生之年或许不会再出现的机遇”，但协议的未来以来充满疑问。正如奥巴马所言，目前的美伊关系“不是建立在信任，而是核查的基础上”。在中东，海湾国家和以色列均反对协议。而特朗普挑选的国家安全顾问迈克弗林、国防部长詹姆斯马蒂斯、中央情报局局长迈克·蓬佩奥，都是奥巴马伊朗政策的强烈反对者。
2016年3月21日，在哈瓦那的联合新闻发布会后，奥巴马试图用手搭上劳尔•卡斯特罗的肩膀，被后者拒绝了。不过，作为1928年以来首位访问古巴的美国在任总统，这次破冰之旅足以成为奥巴马最闪亮的外交遗产之一。
▲奥巴马和卡斯特罗的“尴尬”合照
在自己的第二任期里，奥巴马政府推动美古关系和解可谓不遗余力。美国政府将古巴从支持恐怖主义国家的名单中去除，恢复外交关系并重开驻哈瓦那大使馆，国务卿克里还亲赴古巴主持使馆升国旗仪式。150万古裔美国人可以比较自由地往返古巴进行探亲，侨汇数额限制也已取消。两国着手恢复中断已久的轮渡、民航、直邮和国际长途电话业务，奥巴马政府还支持美国企业进入古巴电信网络和卫星广电服务市场。
▲2016年3月20日，奥巴马一家抵达古巴首都哈瓦那，获古巴外长罗德里格斯迎接
▲3月20日下午，奥巴马带着妻子和两个女儿冒雨参观哈瓦那老城区
▲3月21日，奥巴马与卡斯特罗（右）出席新闻发布会
美古关系解冻，是两国共同的需要。半个多世纪的实践证明，美国对古巴的长期制裁和封锁并没有使古巴政权因不堪重负而崩溃。在“冷战”已然结束的大背景下，古巴作为苏联在加勒比海军事前哨的功能不复存在，它在安全方面对美国已不再构成重大威胁。而在古巴方面，劳尔·卡斯特罗推行了对内加速改革、对外进一步开放的政策。上百万古巴裔移民能够回国投资，对哈瓦那是极大的经济利好。
▲奥巴马一家在卡斯特罗陪同下观看了古巴国家队对阵塔帕湾光芒队的棒球比赛
▲一起检阅古巴三军仪仗队
▲2016年3月22日下午，美国总统奥巴马乘“空军一号”离开古巴首都哈瓦那，完成了自1928年以来美国在任总统的古巴首秀。
2009年刚上台时，奥巴马和时任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曾提出“重启”两国关系。两位领导人当时承诺将“抛开过去的猜疑和对抗”。8年时间，当年的“柔情蜜意”早已烟消云散，普京几乎成了奥巴马最大的梦魇。
2014年，乌克兰前总统亚努科维奇在国内政治压力下，突然被逼出走俄罗斯寻求政治庇护，并寻求俄罗斯军事保护乌克兰国家安全，克里米亚半岛借此脱乌入俄，正式拉开美俄两国外交和军事对抗帷幕。美国及北约采取的严厉制裁虽然重创俄罗斯经济，但普京在叙利亚问题上再次棋高一着。
▲2013年6月，北爱尔兰八国峰会期间照片
相较于奥巴马政府一直未能将叙利亚反对派进行有效整合，俄罗斯对阿萨德政府的支持卓有成效。去年阿勒颇围城战的落幕，意味着阿萨德政权重新夺回了西北战线的主动权。政府军除去继续控制沿海两省的全部、哈马省大部、霍姆斯省西部以及大马士革省中部等人口稠密地区外，还成功地将活动于西北部的反政府武装包围在了以伊德利卜省为中心的纺锤形区域内。后者的野战能力基本被瓦解，外部援助濒临中断，已经无法作为一个整体参与政治谈判。
▲2014年11月，APEC峰会期间
奥巴马政府在叙利亚问题上逡巡不进，使俄罗斯借机强化了作为中东事务新仲裁者的角色。在大中东“新月沃土”，一个以莫斯科为赞助者，吸纳了伊朗、黎巴嫩（真主党）、也门（胡塞武装）、伊拉克各派势力的政治同盟正在成形，并且仍在吸纳新的追随者：11月29日，控制利比亚东部的“国民代表大会”政权领导人哈夫塔尔元帅访问莫斯科，要求获得军事援助。这标志着俄罗斯在中东的影响力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第一次出现了显著回升。
▲2015年9月，联合国大会，奥巴马与普京“亲切交谈”
奥巴马的中东盟友也倒向了普京。特拉维夫当局在俄军介入叙利亚以后公开表态“俄罗斯不是我们的敌人”。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多次与普京通电话，协调彼此在叙利亚问题上的立场。作为叙利亚反政府武装的长期支持者，埃尔多安总统素来对莫斯科的“入局”表示忌惮，但面对国内外的政治压力，安卡拉不再坚持“要求巴沙尔立即下台”的政策。2016年12月19日发生在安卡拉的俄罗斯驻土耳其大使遇刺一案，正显示了埃尔多安当局唯恐触怒普京的紧张心理。
现在，普京手里已经握有足够筹码。俄罗斯在中东地区的总体权势或许仍逊色于美国，但在叙利亚，普京的底牌更好，负担却更轻。
8年，奥巴马进行了第11次跨太平洋之旅。2009年，他曾自封美国历史上首位太平洋总统，把亚洲放在他外交政策的突出位置。
自“亚太再平衡”政策出台以来，美国一方面愈加重视以政治和外交努力补充既有的军事盟约，另一方面极其重视利用各地区的突发事态和内政变化，因势利导地完成政治和安全布局。奥巴马政府借助缅甸和越南国内政局的变化，与之发展外交和安全层面的亲密关系；以南海仲裁案为借口，推动航母战斗群进入南中国海“例行巡航”；借助朴槿惠政府对朝“信任政治”（Trustpolitik）并未收致理想效果之际，实现了“萨德”入韩。
▲奥巴马与朴槿惠
但是，奥巴马远未成功搭建起新的亚太架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是奥巴马再平衡战略的重要支柱之一，是他任期内唯一达成的一项全球贸易协定。但由于该协议在国内遭遇巨大的反对浪潮，2016年11月11日，奥巴马决定剩余任期内放弃通过TPP，而特朗普在11月22日公布的一段小视频宣布，将在上任第一天退出TPP。
▲2015年10月6日，奥巴马在美国农业部举行的农业和工商界领袖会议上谈TPP。
奥巴马第一任期内总统亚洲政策顾问杰弗里•贝德指出，在处理和应对中国崛起的问题上，奥巴马给继任者留下重重难题和疑问：“中国是否会采用和平方式解决南海海域争端？中国是否愿意合作去中止朝鲜核武器计划？中国是否会建立积极正常的中日关系？中国是否能在不发生武装冲突的前提下解决大陆与台湾的分歧?中国是否会健全政治上更可持续的贸易、投资体系，并取消导致贸易壁垒、阻碍全球经济繁荣的民族主义和重商主义政策?”杰弗里•贝德承认，“中美关系则影响这些问题的答案”，“无论是美国的’遏制’政策还是’孤立’政策都无法得到理想的结果。”
“如果你们能用长远的眼光来看，现在的利润与收入比率正开始达到一个潜在的买入良机。”2009年3月，奥巴马曾这样鼓励人们购买股票。如果你听从了总统的看涨神预测，想必你已经收获了不菲的回报。道琼斯指数离2009年3月6日的低点翻了3倍。标普500指数相较2009年的高点涨幅达3.42倍。
奥巴马执政八年，美国经济从危机中复苏，给出了不错的数据。人均GDP从2008年的47422美元增长到了57800美元。截止2016年12月，失业率4.6%，是近9年来的最低点。
▲2014年6月9日，奥巴马坐在一台机器前为制作自己的3D打印半身像做准备。该半身像在白宫的创客节上展出，用以推广3D打印技术
然而数据背后，舆论对美国经济发展的评价不一。事实上，在过去几十年中，经济增长的好处都流向了富裕阶层。从1979年到2011年，占人口60%的中产阶级的收入增加了40%，年平均增长率为1.8%。而1%最富有的人在同时期的收入增长是200%，年增长9%。公司首席执行官的收入和工人的收入比从1978年的30倍变成了2013年的296倍。而这一轮的经济衰退和复苏实际加速了财富的分化。2007年至2010年间，上层阶级的家庭财富损失了17%，中产阶级损失达到39%，而低阶层的数字是41%。从2010年至2013年的经济复苏时期，上层阶级家庭财富增长了7%，而中产阶级和低收入阶层却维持不变。在美国2016年的大选中，特朗普的崛起部分证明了这一经济现象对美国政治造成的巨大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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